深夜时分,万米高空,从广州飞往上海的航班上,一名男乘客突然躁狂,手脚胡乱舞动,眼神也有些弥散。危急之下,两名医生挺身救助。由于乘客突然呼吸困难,还没来得及戴手套,其中一名医生徒手给乘客的清除口中异物并及时开放气道,手上都是乘客的呕吐物和口水,另一名医生也不慎沾到乘客的血液。由于救助及时,乘客的状态好转,随后送往地面医院治疗。
南都记者了解到,上述情况发生在11月29日22时30分从广州白云国际机场起飞,11月30日0时7分到达上海虹桥国际机场的春秋航空9C8932航班上。机上一名男旅客突发急病,利用周末时间前往上海参加专业培训学习班的广东省第二中医院针灸康复科医生文希、刘通刚好在这班机上。
事发现场。
从发现险情、持续救治到最终把乘客平安送上救护车,长达一个半小时。飞机早已落地,却迟迟等不来丈夫的报平安,文希的妻子、同为广东省第二中医院医生的李云海担心得睡不着觉。“我刚才在飞机上抢救了一个病人。”直到凌晨1时许,李云海才打通丈夫文希的电话,匆匆几句,短短19秒后便挂断,文希又继续查看患病乘客的情况。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不管在什么地方遇到患者,‘第一时间’赶去救人,永远是第一位的。”李云海为丈夫感到自豪。12月1日,文希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因忙着救治病人而不能及时和家人联系,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而对于这次在万米高空救人,文希则说,“我们只是做了件医务人员能做且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徒手清除口中异物在外人看来并不容易。文希坦言,“每个人都不希望接触到呕吐物,但当时情况紧急,救命要紧。”全神贯注的救治过程让文希来不及想太多,直到下飞机到住处后,他才发现救治途中因飞行颠簸,小腿撞出了好大一块淤青。
和帮助患病乘客转危为安比起来,这些似乎都算不了什么。经文希和刘通初步判断,乘客为低血糖导致的神志障碍可能性大。文希告诉南都记者,如果不紧急处理,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将乘客送上救护车后就未再联系,文希说,也想知道乘客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前往住处的路上,文希问同事刘通,这一刻你觉不觉得,学医是个正确的选择。对方回答,是的。
对话文希
南都:事发当时您是怎么发现乘客有突发症状的?
文希:我和同事刘通医生下班之后去赶晚班飞机,一路上奔波比较累,就在飞机上眯着,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广播在叫,问机上有没有医生,我们就举手跑过去。
南都:乘客当时处于什么状态?
文希:当时乘客一直在大声喊叫,手脚胡乱舞动,旁边有乘客在扶着他。我们当时考虑可能是喝醉酒或精神类的疾病。但旁边的乘客说乘客刚上飞机时是很正常的,上飞机时还向乘务员要了2瓶矿泉水,一路上都很正常,两个小时后就开始自言自语,大声喊叫,眼神也有些弥散,旁边的乘客就通知了机组人员。那么,我们就排除(醉酒或精神类疾病)这类情况了。
南都:后来是怎么判断病因的?
文希:由于乘客是一个人出行,我们不清楚他有什么疾病。我们就让乘务长找到乘客随身的斜挎包,看包里有没有常备物品,发现有胰岛素等降糖药物。当时接近凌晨0点,我们考虑可能是饥饿后出现的低血糖反应,就准备去找些糖或含糖饮料。正准备给他时,乘客出现了呕吐反应,很快开始出现牙关紧闭,呼吸困难,脸色紫绀,憋得整个脸都黑了。我们就考虑可能是低血糖引起了神志障碍,有抽搐的表现。当时乘客舌根后坠,是没办法呼吸的,我就赶紧从飞机上的急救箱里找出一个口咽通气管,打开他的舌头,把通气管插进去。
南都:插通气管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困难?
文希:乘客是个身体比较壮,有180斤左右的年轻人,力气大,当时已经神志不清,所以很不配合,一直不停地摇头、挣扎。情况比较紧急,本来按正规操作肯定要戴手套,防止咬伤、呕吐等,但当时来不及,只能不戴手套,就把他嘴巴打开,赶快把嘴里的东西抠了一下,怕还有食物残余会呛到他自己,导致误吸等,把残余弄掉之后插了个口咽通气管进去,由于气道被打开,他的呼吸就平顺了,状态就好了一些。
南都:乘客初步平稳之后,是怎么继续救治的?
文希:等乘客安静一些后,我们从乘客的包中找到写有他姓名的文件,就在他耳旁喊他的名字,一开始是有反应的,但之后又开始狂躁。第一,因为乘客之前有糖尿病,第二,当时离就餐时间已经较久,第三,其呕吐后空气中有很重的酒气,可能会导致肝糖原代谢紊乱引起低血糖,第四,在飞机上喝完了2瓶矿泉水,也可能稀释血液。我们在飞机上无法对乘客做进一步的检查,但综合上述几点,觉得低血糖导致的神志障碍可能性是最大的。于是,我们拿含糖的饮料让他喝了一小口,勉强喝下去后还是不停挣扎,因为担心他误吸入肺,就没再继续口服。所幸飞机很快降落,地面的急救人员很快就来了。
南都:飞机上,您和刘通医生是如何配合救治的?
文希:我和刘通是同科室的同事。当时,我站在乘客的头部后面的位置,他站在手脚侧的位置。我主要负责开放他的气道、作出判断,刘通安抚乘客的情绪、压住乘客,因为当时他的手脚在乱动,我们要尽可能不让他打伤自己。急救人员上来后,我们辅助他们测了血糖,因为乘客还在挣扎,一挣扎就流血,血还流到刘通医生的手上,他也没来得及戴手套。
南都:您当时徒手清异物,刘通医生手上也不慎沾到血液,当时是怎么考虑的,会后怕吗?
文希:因为当时的情况很紧急,等到乘客状态平稳后,我才戴上了手套。每个人都不希望接触到呕吐物之类的,但当时没时间细想,救命第一,其他无所谓。当时由于一直在下降,速度比较快,我们要扶住乘客的头部避免他窒息,一个人扶住他的头,一个人扶住他的口咽通气管,两个人都站着,飞机在颠簸,我下飞机回到酒店后才发现,自己的小腿位置怎么那么痛,一看,在颠簸过程中被撞了一下,都是淤青,当时完全不知道,也来不及考虑,就想着怎么救人。
南都:因为救助乘客,您的妻子有好几个小时联系不上您。
文希:对,平时出差我都会报个平安,那天没有时间去开机,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她还一直打不通电话,就非常担心,一直不敢睡。直到我们协力把乘客送到救护车里,才把手机打开,一打开就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当时我也来不及和她说太多,想去看看乘客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一直到下了飞机之后我才继续联系她。
南都:您太太也是医生,你们之间出现过因为救助病人而“失联”的情况?
文希:这个是日常,平常我们打电话都是说,如果有急事就赶快说,我现在在忙。
南都:您平时遇到过类似的紧急情况吗?
文希:这是我们的日常工作了,我们科室主要是重症康复,比如一些昏迷苏醒、颅脑损伤之后的康复,病情都比较危重,随时可能出现一些抢救的情况,我们经常做演练,所以对抢救的流程比较熟悉。低血糖的情况我们也处理过,但这个乘客因为低血糖导致狂躁,这个还比较少见。
南都:在飞机上救治,和在医院相比有什么难度?
文希:难度很大,首先是场地受限,难度很大,首先是场地受限,我们能展开操作的空间就只有前后两排座位。第二是飞行途中很颠簸。第三,乘客体型和力量比较大,飞机上无法像临床时一样进行一定的约束。这都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困难。
南都:被救治后,乘客有向您表示感谢吗?
文希:他没办法做到。一开始他神志不清,后来送救护车时也非常虚弱,可以站起来,但是得我们扶着他走。后来我们就没有联系,我也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没有大碍。低血糖如果不紧急处理,是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但我们及时处理了,应该就没事。
南都:这次飞机上救助乘客,您的感受是什么?
文希:救助全程我是全神贯注的,还比较淡定,但说完全不怕也是假的,乘客突然间牙关紧闭,快要窒息的时候,我也有些小紧张。当时现场有乘客在拍照,我也有些担心在公共场合下的急救,但这个念头是一瞬间的,我们立刻又投入到抢救。后来,乘客状态好了一些,我们心情就放松了一些。
下飞机之后,我对刘通说,这一刻你觉不觉得学医是个正确的选择,他说是的。当时我们说,这次来上海,值了,除了来学习,还救了一命。
采写:南都记者 詹晨枫